【笔尖】遗失的爱（小说）

“操”张乐骂了一声，倒在一张散发着汗臭味的床上。床上凌乱地摆放着衣服，袜子和书本。他拿过一张泛黄的被子，把痛苦的自己捂住。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张乐也没有找到工作，每天就窝在逼仄的出租房里。他坐起来，吐出一口垂沫，淹死一只正在艰苦跋涉求生的蚂蚁。窗子外面射进一缕淡淡的阳光，把阴暗的屋子照亮了，不久之后，阳光捏着鼻子带着哼哼声从窗外溜走了。

他妈的，老子不干了，每天都是这样像头牛一样在工厂叠箱子，他终于把这几个月以来积蓄的怒火发泄出来，领了半个月工资就走了。他向往外面的世界，自打他进工厂以来就没打算在工厂长呆。他跑到工厂外面，被一缕阳光狠狠地扎了一把，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不是机器，他哼着歌走出了工厂，迎来他进城以来的另一个新生。可是出厂的时候正是五月份，很多的地方都不招人，他只得每天奔波于找工作，找出路。一连三个月，都没有找到。他终于累了，烦了，倒在床上，每天借酒度日。

他看了一眼堆放在墙角的成箱的啤酒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瓶子，没有了钱，欲望和工作，光剩下敲得梆梆响的骨头。一定要有钱，有钱才他妈的是人。

张乐打开手机，翻了一下，手机上发来一条信息，某某地又有扒手出现，现已经被抓了。这不是重点，他们获得多少钱才是亮点，他们每次下手，都有几百，最多上千的斩获，似乎比打工强不少。张乐把手机丢在一边，又倒在床上，鼻尖游走着一缕缕的汗臭味。钱就星星一样闪着迷人的目光，将他吸引住。这能不能做，这可是犯法的，他犹豫了。

他坐起来，从床下摸出一瓶喝剩一半的啤酒，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灌，直到把啤酒喝完，意识有一点模糊了，这才把酒瓶放下。他妈的，老子就干一回，大不了蹲大牢，死不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了，他拿过来一看，是老爸打过来的，又是问工作的事，他咕哝着说：“在休息，厂里没事做。”匆匆忙忙地把手机给挂了。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已经失业了，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敷衍，能不说就不说。

此刻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一个念头，扒包，就他妈的扒一回，可是他还是犹豫了许久，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家里人从小对他灌输做好人的优良思维在他心中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钱包，干瘪的钱包轻得如一阵风，托在手里并没有感觉到重量。他狠狠打了一拳钱包，希望它能长得肥一点。可是钱包并没有如愿，而是从他手里滑落了下来。张乐捡起钱包，再次捧在手里，钱包呀钱包，你大爷我现在就让你胖得像头猪。他迈着看似轻快的步子走出了逼仄的出租屋。出租屋的门惨叫一声，骂了一句，狗日的，有种别回来。

外面的阳光深深扎进他的肉里，他感到一阵酥痒，浑身不自在。走了许久，他终于走到一处凉亭里，找了个位子就坐下来。这里到处都是坐着玩手机的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多都是单独一个人的，没遮没挡，要下手很容易被人发现。他的心被敲得咚咚响，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没有做，心中已经有怯意。他有点看不起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穿牛仔裤，背着挎包的年轻女子正对着手机咆哮着：“我用着你管吗？我长这么大，你管过我吗？”

张乐想，又是一个不想被父母管的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都想有自己的世界，不想被父母握在手心里，所以对父母的关心通常是置之不理的。

女子把额边的刘海轻轻地拨开，侧着头说道：“爸，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管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不用担心这么多。好了，就讲这么多吧。我很忙的。”女子匆匆忙忙地把手机给挂了，把手机放回挎包里，扬扬秀发，迈着轻巧的步子就走了。

张乐在这里找不到下手的目标，只得去地铁里看看，那里人多，或许可以轻易下手。他的步子变得虚虚浮浮的，好像踩不到实地，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向一条黑暗的道路，但是现在他只想有钱，变得有钱就可以生存。生存的压力逼得他甘愿挺而走险。

地铁里人挺多的，都挤成一团，而且个个都拿着手机刷屏，这是个刷屏的时代。张乐拿出手里的诺基亚手机，掂在手里，他一看周围的人都是拿着三星手机，苹果手机，他的脸羞得一片通红，羞愧地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牛仔裤的女子，他心中对于她有种特别的感觉，可能是同病相怜吧，同样对于父母的啰嗦极度冷淡，如果偷她的手机，会不会容易一点，可能不是那么反感。

张乐大着胆子，悄悄地靠近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一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捏着鼻子就缩到一边。张乐假装不经意推了旁边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就撞了她一下。女子瞪了男子一眼，那个男子默默地把头低下来。张乐趁着这间隙，再次靠近了女子。那个女子被男子一撞，正处于愤怒之中，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包，张乐颤抖的手悄然拉开链子伸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大声咳了一下，张乐的心突然被人一扯，但是手还是摸出了手机，一把拉上链子，手机迅速藏在自己的裤兜里。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咳嗽的男子身上。那个男子再次咳了起来，众人都投来厌恶的目光。男子这才默默把头低下。

另一边，张乐寻着机会悄悄地远离了那个女子，找了个站就下车，转了两转车就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张乐的心又惊又喜，那个苹果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拿起手机，躺在床上仔细地翻阅着上面的东西。

就在这时，手机传来了一条信息，上面写着：“莹，是爸爸不好，爸爸总是吵着你。以后爸爸不会再这样烦着你了。你要好好做事呀，要吃饱穿暖，晚上要盖被子，别着凉。

张乐心想，又是一个唠叨的父亲。他仔细地看了几遍，内心的情愫被拨弄着。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把信息全部看一遍。

九月十日

莹，爸想你了，想给你打电话，爸有好多话想说……，又怕烦着你，所以就发条信息给你。

九月七日

莹，爸听说你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了，所以今天就打个电话给你

九月七日回复

爸，没有的事。以后少点发信息给我，我很忙的。

九月六日

莹，听说外面好乱呀，天天都是砍人的事，你出门要小心一点。你要多给爸打电话，让爸爸知道你的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九月三日

莹，爸梦见你妈了，你妈说想你了。你妈已经离开了三年了，你也几年没有回家了。今年回家好不好，看看我的乖女儿有没有瘦了，黑了。

九月二十日回复

爸，不要想那么多。我今年没空，可能不回。

张乐看罢，心中酸酸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两行泪水。他轻轻抹掉继续看下去。

八月二十

莹，爸一个人在家里……，好想打电话给你。爸不想打扰你，所以就发个信息给你。

八月一日

莹，爸今天摔了一下……

九月三日回复

爸，小心一点呀。我抽时间回来。

七月十日

爸想你妈了，你妈多好呀，又能干，又能吃苦，可是你妈离开几年了……

最后这一条信息竟然是两年前的

2011年三月六日

莹，你第一次出来工作，爸祝你顺顺利利。

三月六日回复

爸，我想你了，晚上做梦哭了……

三月六日回复

爸马上打电话给你。可苦了我的乖女儿了。

信息时间跨度整整两年，大多数只是回复一条信息，更多的却是不回。看得出来，这两年的信息越来越少回复。张乐的心被这些信息拨弄着，撕扯着。他隐隐有种错觉，这就像是父母对自己想说的话。父母没有说出口，而是把自己所有爱都蕴藏在这些信息之中。张乐越看越心痛。

张乐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手机丢在床上，蒙着被子苦思起来。

“能不能少说两句，烦。少说一句会死呀。”张乐怒吼道。

张爸说:“爸只是想问问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爸，你话好多，我听得烦了，不想听。挂了，我还有事要做。”……

“乐仔，有没有钱呀，你要多攒一些钱呀，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你要省着一点花。”

“知道啦，知道啦。话多。挂了。”……

“乐仔，你妈说想你了，就叫我打个电话给你。”

“爸，我很忙的。挂了。”……

父母通话的时间永远不会超过三分钟，多一秒也会觉得是浪费时间。张乐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些恐惧，如果父母在家出了事，自己的电话又打不通，那怎么办？下一秒就可能是阴阳相隔了。张乐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指不定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他掀开被子，摸出了那个诺基亚手机，仔细地搜寻着通话纪录，与家里的通话次数不超过四次，最早的还是半年之前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平静下来，拨通了号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张乐只是听着那边说话，自己的心也平静下来，这一通电话是有史以来最长的，将近半个小时，张乐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话，终于在父亲的咳嗽声中不舍地把电话给挂了。张乐掩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把心中的所有的苦一次性发泄出来。

他走出了出租房，走向了派出所。他的步子从来没有过的踏实，他感觉自己正走向一条光明的大道。派出所的民警对他说：“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张乐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说道：“我错了，我来自首。我偷了别人的手机。”

民警坦然一笑，说道：“幸好你来自首，不然的话，明天你就被人逮进这里来。”民警转而问道：“是什么让你主动把手机交出来？”

张乐把手机的信息翻出来让他看。民警看罢，眉头皱在一起，说道：“这种事在每一个年轻人的身上都有可能会发生。难得你醒悟过来。念你初犯，走吧，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张乐指着那个手机说：“能不能把里面的信息打印出来，打印两份，一份交给那个女子，一份交给我。我要永远记得我曾经犯下的错，还有我内心的亏欠。”

民警深思片刻，点点头，另一个民警就把手机拿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手机和信息本，连同那个女子也一并出现在派出所。

张乐郑重地把手机和信息本一并交给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诧异不已，望着张乐发呆。

民警说：“莹小姐，这位张乐先生因为生活窘迫，偷了你的手机，他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你能原谅他。”

女子望着深深把头埋下的张乐，忽然捏起鼻子，接过手机和信息本就躲开了。女子轻轻地翻开信息本，脸的表情由红变青，由青变紫，时而紧咬嘴唇，时而抿嘴偷笑，当把所有的信息都看完之后，她的脸上已是泪痕斑斑。她竟蹲在地上像个小女孩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她颤悠悠地拨通了那个号码，哭着说：“爸，我好想你。我过几天就回家……”

……

父母的爱就藏在小小的手机里，不经意间，就会被人忽略了。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是不是曾经忽略了家里人的关爱。我们真的错了，错了，父母只想要听听儿女们的声音，只是听听声音已经足够了，可是我们却以各种理由来推托，敷衍。拿起手机打一个电话给家里人吧，听一听他们的声音。也许此刻，心终于找到一个安放地，就像孩子找到了温暖的家，找到可以庇护自己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