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梅--一碗面疙瘩勾起的回忆

朱雪梅

因为疫情宅在家，就想着法儿弄各种吃的。朋友圈更是美食节似的，弄火锅的烧烤的，烘培蛋糕面包的，应有尽有。蜗居在高原，条件有限，能做的并不多。

有天一个嫂子告诉我，揪面疙瘩特别好吃，筋道，有嚼劲儿。说实话，我嫌弄面疙瘩麻烦，面条虽不好吃，但简单方便。被她三番两次夸赞面疙瘩如何好吃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顿，果然如她所说，筋道，有嚼劲儿，比面条好吃多了。吃着这碗面疙瘩，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往事来。

小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人是城镇户口，虽然我七岁时母亲就带着我们三姐妹离开了农村老家，到父亲的单位生活。但户口还是农村户口。那个时候，跳“农”门是所有农村户口人的最大愿望。所以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拿工资一个人吃计划粮，我们都是拿钱买粮，生活拮据是自然的。那个时候国家是根据工作人员所干工种每个月计划给粮多少斤。比如挖煤是重体力活，每个月粮食就多。父亲因病干的轻体力活，每个月只有三十斤粮食，二十三斤米，七斤面粉。

问题就出在这七斤面粉上。四川人的饮食习惯主要是米饭，对于面粉，大多是给一些加工费换成面条吃，不像北方人，面粉可以做出很多花样来。可是我们家，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五张嘴巴，每一分钱母亲是计划了又计划，自然把这个面粉换面条的加工费计划在外了。母亲的川菜做得相当好，却不会做面食，父亲当过兵，走南闯北几年，不擅厨艺的他主动承担起做面食的任务。

父亲一开始给我们做面疙瘩，见我们不爱吃，又做刀削面。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才更稀罕，因为稀松平常，才对食物的美味视而不见。我们三姐妹对于一碗干挂面的向往超过了对肉的渴望。对于每个月的面疙瘩刀削面常常皱眉撇嘴。

大概是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个周末，父亲和好面准备做刀削面。我忍不住叫嚷起来：

“刀削面，刀削面，又是刀削面！能不能吃顿面条呀？！”

父亲听到我的叫嚷也生气了：

“有得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现在很多人还天天吃红苕包谷呢。”

“就是不想吃这个！”我也不认输。

“不想吃就别吃！”父亲气乎乎地说。母亲在旁边见我们父女斗气，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似乎在恳求我们不要斗气。现在想来，母亲当时的心里是多作难呀，她知道我们不爱吃刀削面，可是又拿不出多余的钱去换面条，她心疼我们，肯定又在哀怨自己挣不了钱，不能让女儿们吃上想吃的东西，心里是愧疚万分呀。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因为和父亲斗了嘴，我赌气躺在床上。母亲来叫我吃饭，可是死要面子的我，仍硬邦邦地说不吃。父亲更生气了，凶巴巴地对母亲说：“她不吃就算了，不准惯势她！”（惯势，四川话，惯坏了，宠坏了的意思。）母亲只得无奈地出去了。其实那时我的肚子也饿了，姐姐和妹妹有了我的教训，乖乖的端着刀削面吃得欢，那时卧室和厨房是一门之隔，又没关门，吃面的稀里呼噜声，面香直击而来，我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可是说了不吃的我，更不好意思起来吃。母亲因为父亲的严厉警告，也不敢再来叫我吃。

那顿饭似乎特别漫长。我在床上煎熬般躺着。吃过午饭姐姐有事出去了，妹妹也出去玩了，父亲也出去了。（现在想来，肯定也是父亲母亲担心我饿坏了肚子，示意她们出去，好给我台阶下起来吃饭吧。）母亲赶紧煮了一碗刀削面端在我床头，说：“快起来吃吧，他们都出去了。”可是面子思想重的我还是不愿起来吃，虽然肚子饿得呱呱叫。母亲劝了我半天见我不起来，只得把面放在床旁边的木箱子上就出去了。隔着纹帐，我端祥着那碗面，条条刀削面细长均匀，看来父亲的手艺练出来了。一小掇葱花撒在淋着红油辣椒的刀削面上，着实是一碗色香俱全的面，可是，我刚才把话说得那么硬，怎么拉得下脸皮起来吃呢！等了几分钟，母亲又进来，见我没动，怕面坨了，用筷子把面挑松翻转了几下，面香随着筷子的挑动直扑而来，我悄悄咽下喷涌而出的口水。母亲又劝说了几句，见我不动叹息一声出去了。隔着纹帐，我的眼睛就没离开那碗面，翠绿的葱花，红艳艳的辣椒油浸着面条，让面条有了更多的诱惑，似乎根根面条都在招呼着我去吃下它们，可是，刚才把话说得那么决绝，怎么好意思吃呀？肚子饿得哗哗响，面子思想渐渐缩在角落里，饥饿占了上风，悄悄坐起身来，轻轻掀开蚊帐，小心谨慎四下张望，确实无人。轻轻拿起筷子小心翼翼挑起一根面条，放在嘴里，然后迅速把筷子放在原来的位置，翻身躺在床上，装着睡觉的样子，嘴里却咂巴着面条，真好吃呀，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刀削面这么好吃过。饥饿让这根面条勾引得更饿了，又悄悄起来，小心翼翼挑那碗里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那根面条，要让爹妈看不出来，仿佛没动过一样。如此这般，挑完这根吃那根，至到那小山一样的一碗面变成了平碗，我才控制住了自己的馋劲儿，把筷子咂摸干净放在原位，掩耳盗铃地真正睡去。

晚饭在母亲的劝解下再不敢装腔作势，半推半就吃饭了，父亲也装着没事一般，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想来父亲和母亲对于我“偷面”行径是心知肚明的，可从来没有提过半句。就像我后来看着逊哥耍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掩口而笑不揭穿一样。

这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实在是一件小事，虽已经过去三十三年了，今天因为自己擀的面疙瘩想起来，却是那样的温馨和甜蜜。生活的拮据，父亲严厉中的慈爱，自己的任性，母亲一二再再二三的宠溺，都让如今为人母的我回忆起来，是那样的温暖。好想再回到十二岁的少年时代，再任性地和父亲斗斗嘴，再让母亲温言劝劝年少不懂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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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朱雪梅，四川乐山人，九五年地方入伍，先在教导大队学习，后分配至115医院，九八年调至拉总，零八年调回四川省军区。16年自主择业。现居住成都。爱好文字而已。